【折翼】拾捌·雨祭
辰帝十八年，大夏两年天灾：大旱、蝗灾、洪涝、雪灾……土地颗粒无收，各地粮仓告竭，民不聊生。
是故，流言四起，民怨沸腾，各地百姓血写万民书上奏天听，求天子斩杀妖后。
“老师，老师……”轩辕昊然推了推伏案熟睡的纪玄，见纪玄未醒便长长出了口气，偷偷从纪玄面前取出几份奏折，收入自己怀中。
“藏了什么？”
“啊！老师……”轩辕昊然一惊，藏好的奏折从怀里掉了出来。
“藏了什么？”纪玄没有去捡，而是又问了一遍。
“奏，奏折……”轩辕昊然低头小声说。
“什么奏折？”纪玄依旧黑着一张脸。
“万，万民书……”
“为什么要藏？”
“因为，因为……”
“怕我看见？”
“啊？”
“噗哈哈哈。”纪玄笑起来，“几份万民书而已，藏什么？又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？”
“可是这万民书，是上奏杀您的！”轩辕昊然喊到。
“你都知道，你父皇会不知道？”
轩辕昊然垂下头，他十岁起，轩辕子宸就让他开始接触政务，如今满打满算也有一年时间。不过所有他接触到的奏折，都是轩辕子宸批过的，因为本意也只是让他早些熟悉朝政罢了。
“这些年的奏折，都是我与你父皇一起批阅的，无论奏折中是否对我不利的东西，它都会出现在我面前；同样，凡是经过我手的奏折，我从来不会扣下一份，哪怕这份奏折是弹劾我的。而这万民书，最早是出现在我桌上的，你父皇已经看过并且做了批示，现在我就来问问你，你想要怎么处置？是顺应民意杀了我？还是压下这些万民书？”
“我……”轩辕昊然看着纪玄坦然的神色，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。万民书自然不能压下来，不然民愤民怨难以平息，可若是顺应民意杀了纪玄，那就是荒唐。
“民为贵，社稷次之，君为轻。为君者，万事要以百姓为先，这是我当初教你的第一课。可是，我也曾对你说过，遇事不能只看表面。”
“我还是不明白，求老师解惑。”轩辕昊然做弟子礼。
“你是觉得两难，做不出抉择？”纪玄拾起万民书，打开细细看着。
“是，无论是顺应民意，还是压下万民书，都不妥。”
“诶。”纪玄叹了一口气，合上万民书，看着轩辕昊然无奈道，“这是两件事啊，你非要放一块做什么？”
“啊？”轩辕昊然一脸茫然。
“我问你，万民书因何而来？”纪玄问道。
“民怨。”轩辕昊然老老实实的回答。
“民怨又因何而来？”纪玄追问。
“连年天灾，庄稼没有收成，百姓饿着肚子，朝廷又一直做不出有效的措施。”
“没错。”纪玄赞赏的点了点头，又问道，“那么百姓为什么要上万民书要求杀我？”
“因为流言，说天灾是因您而起。”
“这不是看的挺明白吗？怎么让你出个主意，就糊涂起来了？”纪玄用奏折轻轻敲了一下轩辕昊然的脑袋，“我给了你两个答案，你就一定要在这两个答案中选择吗？难道我在你面前挖了个坑让你跳，你就一定要跳进去吗？”
“那老师说，该如何做？”轩辕昊然摸着自己的脑袋。
“你为什么不考虑如何平息民怨，抵御天灾，而是去想杀不杀我呢？难道杀了我天灾就会消除，粮仓就会充盈？”纪玄摇头，“你这样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弟子，丢你师祖的脸。”
“这怎么还扯上太傅了？”轩辕昊然嘟囔着。
“你说呢？你师祖当年当着天下人的面，说我有治世之才，结果我教的弟子呆成这个样子，传出去难道不是打你师祖的脸？”纪玄伸手捏了捏轩辕昊然的脸，“去用膳吧，吃完好好想想我刚才的话。”
“是，老师。”轩辕昊然行了一礼，然后飞快的跑出书房。
“小殿下还小，公子给他说这些大道理，他也是不懂的。”宁公公笑着将奏折都收拾起来。
“昊然十一岁了，已经不小了。”纪玄抚额，流露出几分疲态。
“公子，药奴婢已经煎好了。”宁公公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。
纪玄看着药一脸愁苦，摸了摸小腹后咬牙喝了下去，然后急急唤道：“酸梅，酸梅。”
“诶。”宁公公赶忙在纪玄口中塞了颗梅子，“公子，您这次的反应实在是大了些，当年怀小殿下的时候也没这样。”
“我都三十五岁了，实打实的老树开花。”纪玄津津有味的嚼着酸涩的梅子，“把药渣处理好，别让人发现了。”
“奴婢办事您就放心，哪里用每次都吩咐？”宁公公快速收拾好药碗，给纪玄端来一盘梅子。
“小心一点自然是好的，这个孩子一直安稳不下来，不能传出任何消息。”纪玄又伸手抓了好几个梅子放进嘴里，看的宁公公觉得自己的牙都要倒了。
“这个奴婢自然是知道的，可是奴婢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连陛下也要瞒着。”
纪玄吐出果核，摸着小腹微微有些失神：“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总有一种感觉，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。我怕到时候孩子真的没了，空欢喜一场，他会受不了。”
“公子……”
“行了，不说这个了。”纪玄打断宁公公的话，“子宸的罪己诏可下了？”
“陛下的罪己诏已发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纪玄松了口气，“昆仑传来消息，过些时日京城以及其他几个干旱的地区便会降下甘霖。师兄提议捕食蝗虫算是解决了一部分饥民，疫病及时控制住，各地的赈灾也初见成效，只要熬过了今年，以后便是风调雨顺。还好不只是大夏遭了天灾，不然其他国家趁机出兵，那才真正是麻烦。”
“公子这样身子，还要去祈雨？”
“做戏就要做全，这么大好的机会不把握住，还怎么一举击破流言？想借着民意来除了我，那我就接着这民意狠狠地打他们的脸！”
“公子，还是身体最重要。”宁公公摇头，再次劝道。
“我知道。”纪玄无力地靠在椅子上，手护着小腹。
几日后，祭台搭成，纪玄登台祈雨，轩辕子宸借机将此事大肆宣扬，效果自然是不负众望的。祈雨第七日，天降甘霖。
只是，孩子终究是没保住……
“你说什么？小产！”轩辕子宸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御医。
“禀，禀陛下，皇后殿下的确是小产体虚之相。”可怜的老御医，一把年纪，被轩辕子宸像小孩一样拎了起来。
“求陛下息怒，公子之前确实是有两个月的身孕。”宁公公急匆匆跑出来跪在轩辕子宸面前，“还请陛下先别急着发怒，公子醒来了，看起来有些不好。”
“墨卿。”轩辕子宸闻言哪里顾得了其他，急忙松开手冲进屋里。
只见纪玄虚虚靠在床边，一手搭自己腕间，仰着头失神。
“墨卿……”轩辕子宸急忙将人搂入怀中。
“为什么，明明所有的孽都是我造下的，为什么要带走他，为什么……”纪玄抓着轩辕子宸的衣服，似是疯魔。
“墨卿，没事了，没事了……”轩辕子宸抱着纪玄，心一阵阵揪痛，若是知道纪玄有孕，他才不会同意纪玄去祈什么雨，什么江山社稷黎民百姓，通通都没有他的墨卿重要！
“墨卿，墨卿，你别这样，看看我好嘛……”
轩辕子宸劝慰了好久，可纪玄仍是不住的发抖，不断的问为什么，没有办法，轩辕子宸只好吩咐人唤轩辕昊然来朱雀殿。
“父皇，老师。”轩辕昊然进了殿，直直就要行礼。
“行了，别跪了。”轩辕子宸冷着脸轰走了殿里所有人，然后招呼着轩辕昊然，“昊然，你过来。”
“父皇。”轩辕昊然乖顺的走过去，任着轩辕子宸将自己的手，放在像是发了魇症的纪玄手背上。
“昊然，叫声爹。”轩辕子宸抱着纪玄，期盼的看着轩辕昊然。
“这……父皇……”轩辕昊然一愣，看着纪玄很是为难。
“叫啊，快叫声爹！不叫爹喊声父后也好啊！”轩辕子宸急了，吼了出来。
“儿臣，儿臣……”轩辕昊然猛地抽手退步跪在地上，“请父皇赎罪，老师曾对儿臣说过，不愿在儿臣口中听到‘父’这个字。”
“那你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你‘君父’二字！”轩辕子宸急得冒火，才管不了轩辕昊然是不是他儿子，神情像是要杀人一般，“朕让你叫，不是商量，是君令！”
“父，父皇……”轩辕昊然打了个冷颤，急忙跪行到纪玄面前，将手放在纪玄手上，颤声唤了一句，“父后……”
“孩子……”
纪玄闻声，眼神就没有那么直了，反而是很快红了眼眶，然后一把把轩辕昊然抱住，哭了出来。
见纪玄哭了出来，轩辕子宸便松了一口气，嘱咐轩辕昊然要寸步不离的照看纪玄后，便回了御书房，虽然天降喜雨，可是要处理的事情却是只增不减。
夜晚，轩辕子宸处理完事务便急匆匆的赶去朱雀殿，到时却见轩辕昊然轻轻的给熟睡的纪玄擦拭头发。
轩辕子宸扫了一眼殿内，看到地上的湿衣服和沾了泥水的鞋子，便知道纪玄偷偷跑去祭台了。
“去让人熬些姜汤，自己用些，再端一碗来。这些时日就把功课都放一下，好好陪在你父后身边，以后也别让我听见你唤他老师了，他若是责怪便说是我吩咐的。”轩辕子宸借过布巾坐到纪玄身边，头也不回的吩咐道。
“是，儿臣告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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